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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庭筠诗众家集评

   



温庭筠诗众家集评『 6 』




蔡中郎坟


古坟零落野花春,闻说中郎有后身。今日爱才非昔日,莫抛心力作词人。


集评:


《五朝诗善鸣集》:


借古人发泄,立意遂远。


《唐人绝句精华》:


此感己不为人知而作。以蔡邕曾识王粲,欲以藏书赠之,伤今日无爱才如蔡者,故有“莫抛心力”之句。


《唐诗鉴赏辞典》:


温庭筠的七律《过陈琳墓》,是寄慨遥深、文采斐然的名作,他的这首《蔡中郎坟》则不大为人注意。其实,这两首诗虽然内容相近,艺术上却各有千秋,不妨参读并赏。蔡中郎,即东汉末年著名文人蔡邕,曾官左中郎将,死后葬在毗陵尚宜乡互村(毗陵即今常州)。这首诗就是写诗人过蔡中郎坟时引起的一段感慨。首句正面写蔡中郎坟。蔡邕卒于汉献帝初平三年,到温庭筠写这首诗时,已历六七百年。历史的风雨,人世的变迁,使这座埋葬着一代名士的古坟已经荒凉残破不堪,只有那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它的周围。野花春的“春”字,形象地显示出逢春而发的野花开得热闹繁盛,一片生机。由于这野花的衬托,更显出古坟的零落荒凉。这里隐隐透出一种今昔沧桑的感慨;这种感慨,又正是下文“今日爱才非昔日”的一条引线。第二句暗含着一则故实。殷芸《小说》记载:张衡死的那一天,蔡邕的母亲刚好怀孕。张、蔡二人,才貌非常相似,因此人们都说蔡邕是张衡的后身。这原是人们对先后辉映的才人文士传统继承关系的一种迷信传说。诗人却巧妙地利用这个传说进行推想:既然张衡死后有蔡邕作他的后身,那么蔡邕死后想必也会有后身了。这里用“闻说”这种活泛的字眼,正暗示“中郎有后身”乃是出之传闻推测。如果单纯咏古,这一句似乎应当写成“闻说中郎是后身”或者“闻说张衡有后身”。现在这样写,既紧扣题内“坟”字,又巧妙地将诗意由吊古引向慨今。在全诗中,这一句是前后承接过渡的枢纽,诗人写来毫不着力,可见其艺术功力。“今日爱才非昔日,莫抛心力作词人。”这两句紧承“中郎有后身”抒发感慨,是全篇主意。蔡邕生当东汉末年政治黑暗腐朽的时代,曾因上书议论朝政阙失,遭到诬陷,被流放到朔方;遇赦后,又因宦官仇视,亡命江湖;董卓专权,被迫任侍御史,卓被诛后,蔡邕也瘐死狱中。一生遭遇,其实还是相当悲惨的。但他毕竟还参与过校写熹平石经这样的大事,而且董卓迫他为官,也还是因为欣赏他的文才。而今天的文士,则连蔡邕当年那样的际遇也得不到,只能老死户牖,与时俱没。因此诗人十分感慨;对不爱惜人才的当局者来说,蔡邕的后身生活在今天,即使用尽心力写作,又有谁来欣赏和提拔呢?还是根本不要去白白抛掷自己的才力吧。这两句好象写得直率而刻露,但这并不妨碍它内涵的丰富与深刻。这是一种由高度的概括、尖锐的揭发和绝望的愤激所形成的耐人思索的艺术境界。熟悉蔡邕所处的时代和他的具体遭遇的人,都不难体味出“今日爱才非昔日”这句诗中所包含的深刻的悲哀。如果连蔡邕的时代都算爱才,那么“今日”之糟践人才便不问可知了。正因为这样,末句不是单纯慨叹地说“枉抛心力作词人”,而是充满愤激地说“莫抛心力作词人”。诗中讲到“中郎有后身”,看来诗人是隐然以此自命的,但又并不明说。这样,末句的含意就显得很活泛,既可理解为告诫自己,也可理解为泛指所有怀才不遇的士人,内涵既广,艺术上亦复耐人寻味。这两句诗是对那个糟践人才的时代所作的概括,也是当时广大文士愤激不平心声的集中表露。(刘学锴)


 


咸阳值雨


咸阳桥上雨如悬,万点空濛隔钓船。还①似洞庭春水色,晚云将入岳阳天。


按:① 一作绝


集评:


《唐人万首绝句选评》:


景味俱远。


《唐诗鉴赏辞典》:


这是一首对雨即景之作,明快、跳荡,意象绵渺,别具特色。咸阳桥,又名便桥,在长安北门外的渭水之上,是通往西北的交通孔道。古往今来,有多少悲欢离合、兴废存亡的历史在这里幕启幕落。然而诗人此番雨中徜徉,却意度闲适,并无愁眉锁眼之态,笔墨染出,是一派清旷迷离的山水图景。首句入题。“咸阳桥”点地,“雨”点景,皆直陈景物,用语质朴。句末炼出一个“悬”字,便将一种雨脚绵延如帘箔之虚悬空际的质感,形象生动地传出,健捷而有气势,读来令人神往。接下一句,诗人把观察点从桥头推向远处的水面,从广阔的空间来描写这茫茫雨色。这是一种挺接密衔的手法。“万点”言雨阵之密注。“空蒙”二字最有分量,烘托出云行雨施、水气蒸薄的特殊氛围,点出这场春雨所引起的周围环境的色调变化来。用笔很象国画家的晕染技法,淡墨抹出,便有无限清蔚的佳致。这种烟雨霏霏的景象类似江南水乡的天气,是诗人着力刻画的意境,并因而逗出下文的联翩浮想,为一篇转换之关键。“钓船”是诗中实景,诗人用一个“隔”字,便把它推到迷蒙的烟雨之外,若隐若现,似有似无,象是要溶化在设色清淡的画面里一样,有超于象外的远致。前两句一起一承,围绕眼前景物生发,第三句纵笔远扬,转身虚际,出人意外地从咸阳的雨景,一下转到了洞庭的春色。论地域,天远地隔;论景致,晴雨不侔。那么这两幅毫不相干的水天图画是如何系联起来的呢?实现这种转化的媒介,乃是存在于二者之间的某种共同点—即上面提到的烟水空蒙的景色。这在渭水关中也许是难得一见的雨中奇观,但在洞庭泽国,却是一种常见的色调。诗人敏感地抓住这一点,发挥艺术的想象,利用“还似”二字作有力的兜转,就把它们巧妙在联到一起,描绘出一幅壮阔飞动、无比清奇的图画来。洞庭湖为海内巨浸,气蒸波撼,吞天无际。在诗人看来,湿漉的晓云好象是驮载着接天的水气飘进了岳阳古城的上空。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呵!“将入”二字,真可说是笔挟云涛了。当然,作者着意描写巴陵湖畔的云容水色,其目的在于用它来烘托咸阳的雨景,使它更为突出。这是一种借助联想,以虚间实,因宾见主的借形之法,将两种似乎无关的景物,从空间上加以联系,构成了本诗在艺术上的特色。(周笃文)


 


弹筝人


天宝年中①事玉皇,曾将新曲教宁王。钿蝉金雁③今②零落,一曲伊州泪万行。


按:① 一作间 ② 一作昔,一作俱 ③ 一作凤


集评:


《批点唐诗正声》:


时移代换,极悲处正不在弹筝者。


《唐风定》:


可与中山“何戡”比肩。


《诗境浅说续编》:


唐天宝间,君臣暇逸,歌舞升平,由极盛而逢骤变,由离乱而复收京。残馀菊部,白头犹念先皇;老去词人,青琐重瞻禁苑。闻歌感旧,屡见于诗歌。如“白尽梨园弟子头”、“旧人唯有米嘉荣”、“一曲《淋铃》泪万行”、“村笛犹歌《阿滥堆》”,皆有“重闻天乐不胜情”之感;与玉溪之“金雁钿蝉”齐声一叹也。


《唐人绝句精华》:


弹筝人当系唐明皇宫伎,诗语系追忆昔时而生感叹,必弹筝人自述而诗人写以韵语也。


 


瑶瑟怨


冰簟银床梦不成,碧天如水夜云轻。雁声远②过①潇湘去,十二楼中月自明。


按:① 一作向 ② 一作还


集评:


《注解选唐诗》:


此诗铺陈一时光景,略无悲怆怨恨之辞,枕冷衾寒、独寐寤叹之意在其中矣。


《诗薮》:


此等入盛唐亦难辨,惜他作殊不尔。温庭筠《瑶瑟怨》、陈陶《陇西行》、李洞《绣岭词》、卢弼《四时词》,皆乐府也,然音响自是唐人,与五言绝稍异。


《唐诗选脉会通评林》:


展转反侧,所闻所见,无非悲思,含怨可知。


《唐诗快》:


不言瑟而瑟在其中,何必“二十五弦弹夜月”耶!


《唐诗摘钞》:


因夜景清寂,梦不可成,却倒写景于后。《瑶瑟》用雁事,亦如《归雁》用瑟事。


《网师园唐诗笺》:


深情遥寄(末句下)。


《精选评注五朝诗学津梁》:


神韵独绝。


《历代诗法》:


“月自明”,不必言怨,而怨已深。


《唐人万首绝句选评》:


此作清音渺思,直可追中、盛名家。


《唐诗近体》:


只此三字(按指“梦不成”)露怨意。通幅布景,正以浑含不尽为妙。


《诗境浅说续编》:


通首纯写秋闺之景,不着迹象,而自有一种清怨……首句“梦不成”略露闺情,以下由云天而闻雁,而南及潇湘,浙推渐远,怀人者亦随之神往。四句仍归到秋闺,剩有亭亭孤月,留伴妆楼,不言愁而愁与秋宵俱永矣。此诗高浑秀丽,作词境论,亦五代冯、韦之先河也。


《唐人绝句精华》:


瑟有柱以定声之高下,瑟弦二十五,柱亦如之,斜列如雁行,故以雁声形容之。结言独处,所谓“怨”也。


《唐诗鉴赏辞典》:


诗的题目和内容都很含蓄。瑶瑟,是玉镶的华美的瑟。瑟声悲怨,相传“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,悲,帝禁不止,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”(《汉书·郊祀志》)。在古代诗歌中,它常和别离之悲联结在一起。题名“瑶瑟怨”,正暗示诗所写的是女子别离的悲怨。头一句正面写女主人公。冰簟银床,指冰凉的竹席和银饰的床。“梦不成”三字很可玩味。它不是一般地写因为伤离念远难以成眠,而是写她寻梦不成。会合渺茫难期,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本属虚幻的梦寐上;而现在,难以成眠,竟连梦中相见的微末愿望也落空了。这就更深一层地表现出别离之久远,思念之深挚,会合之难期和失望之强烈。一觉醒来,才发觉连虚幻的梦境也未曾有过,伴着自己的,只有散发着秋天凉意和寂寞气息的冰簟银床。—这后一种意境,似乎比在冰簟银床上辗转反侧更隽永有情韵。我们仿佛可以听到女主人公轻轻的叹息。第二句不再续写女主人公的心情,而是宕开写景。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幅清寥淡远的碧空夜月图:秋天的深夜,长空澄碧,月光似水,只偶尔有几缕飘浮的云絮在空中轻轻掠过,更显出夜空的澄洁与空阔。这是一个空镜头,境界清丽而略带寂寥。它既是女主人公活动的环境和背景,又是她眼中所见的景物。不仅衬托出了人物皎洁轻柔的形象,而且暗透出人物清冷寂寞的意绪。孤居独处的人面对这清寥的景象,心中萦回着的也许正是“碧海青天夜夜心”一类的感触吧。“雁声远过潇湘去”,这一句转而从听觉角度写景,和上句“碧天”紧相承接。夜月朦胧,飞过碧天的大雁是不容易看到的,只是在听到雁声时才知道有雁飞过。在寂静的深夜,雁叫更增加了清冷孤寂的情调。“雁声远过”,写出了雁声自远而近,又由近而远,渐渐消失在长空之中的过程,也从侧面暗示出女主人公凝神屏息、倾听雁声南去而若有所思的情状。古有湘灵鼓瑟和雁飞不过衡阳的传说,所以这里有雁去潇湘的联想,但同时恐怕和女主人公心之所系有关。雁足传书。听到雁声南去,女主人公的思绪也被牵引到南方。大约正暗示女子所思念的人在遥远的潇湘那边。“十二楼中月自明”。前面三句,分别从女主人公所感、所见、所闻的角度写,末句却似撇开女主人公,只画出沉浸在明月中的“十二楼”。《史记·孝武本纪》集解引应劭曰:“昆仑玄圃五城十二楼,此仙人之所常居也。”诗中用“十二楼”,或许借以暗示女主人公是女冠者流,或许借以形容楼阁的清华,点明女主人公的贵家女子身份。“月自明”的“自”字用得很有情味。孤居独处的离人面对明月,会勾起别离的情思,团圆的期望,但月本无情,仍自照临高楼。“玉户帘中卷不去,捣衣砧上拂还来。”诗人虽只写了沉浸在月光中的高楼,但女主人公的孤寂、怨思,却仿佛融化在这似水的月光中了。这样以景结情,更增添了悠然不尽的余韵。这首写女子别离之怨的诗颇为特别。全篇除“梦不成”三字点出人物以外,全是景物描写。整首诗就象是几个组接得很巧妙的写景镜头。诗人要着重表现的,并不是女主人公的具体心理活动、思想感情,而是通过景物的描写、组合,渲染一种和主人公相思别离之怨和谐统一的氛围、情调。冰簟、银床、秋夜、碧空、明月、轻云、南雁、潇湘,以至笼罩在月光下的玉楼,这一切,组成了一幅清丽而含有寂寥哀伤情调的画图。整个画面的色调和谐地统一在轻柔朦胧的月色之中。读了这样的诗,对诗中人物的思想感情也许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,但那具有浓郁诗意的情调、气氛却将长时间留在记忆中。回到诗题。“瑶瑟怨”是否仅仅暗示女子的别离之怨呢?仔细寻味,似同时暗示诗的内容与“瑟”有关。“中夜不能寐,起坐弹鸣琴”(阮籍《咏怀》),写女主人公夜间弹琴(瑟)抒怨也是可能的。如果说温诗首句是写“中夜不能寐”,那么后三句可能就是暗写“起坐弹鸣琴(瑟)”了。不过,写得极含蓄,几乎不露痕迹。它把弹奏时的环境气氛,音乐的意境与感染力,曲终时的情景都融化在鲜明的画面中。弹瑟时正好有雁飞向南方,就象是因瑟声的动人引来,又因不胜清怨而飞去一样。曲终之后,万籁俱寂,惟见月照高楼,流光徘徊。弹奏者则如梦初醒,怅然若失。这样理解,诗的抒情气氛似乎更浓一些,题面与内容也更相称一些。(刘学锴)





温庭筠诗众家集评『 7 』 



经故翰林袁学士居


引用典故:谢安羊昙醉后


剑逐惊波玉委尘,谢安门下更何人。西州城外花千树,尽是羊昙醉后春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镜》:


“春”字最楚,花时对此,倍为惨然。


《诗式》:


首句以“故”字落笔。次句说“谢安门下”,言己为袁学士之甥也。三句、四句承次句,写“居”字,而“经”字之神理亦见。引羊昙事,系翻用句法,与刘禹锡“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”同一机轴,而此尤新颖。〔品〕哀艳。


《诗境浅说续编》:


此诗情词凄恻,洵谊重师门者。唐人诗:“曾接朱门吐锦茵,欲披荒径访遗尘。秋风忽洒西园泪,满目山阳笛里人。”亦有飞卿之感也。


 


题城南杜邠公林亭


题注:时公镇淮南,自西蜀移节。


卓氏垆前金线柳,隋家堤畔锦帆风。贪为两地分①霖雨,不见池莲照水红。


按:① 一作行


集评:


《北梦琐言》:


杜邠公自西川除淮海,温庭云(筠)诣韦曲杜氏林亭,留诗云:“卓氏垆前金线柳……”邠公闻之,遗绢一千匹。


《围炉诗话》:


杜悰以西川节度移淮南,温飞卿题其林亭云:“卓氏垆前金线柳……”杜氏赠之千缗。使明人作此题,非排律几十韵,则七律四首,说尽道德文章、功业名位,必不作此一绝句;又,如此轻浅造语,杜氏亦必以为轻己。风俗已成,莫可如何也!


 


过分水岭


溪水无情似有情,入山三日得同行。岭头更是分头处,惜别潺湲一夜声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鉴赏辞典》:


化无情之物为有情,往往是使平凡事物富于诗意美的一种艺术手段。这首短诗,很能说明这一点。诗中所写的分水岭,大约是今陕西略阳县东南的嶓冢山。这是秦蜀或秦梁间往来必经之地,在唐代是著名的交通要道,故一般径称分水岭而不必冠以所在地。题称“过分水岭”,实际上写的是在过分水岭的行程中与溪水的一段因缘,以及由此引起的诗意感受。首句就从溪水写起。溪水是没有感情的自然物,但眼前这条溪水,却又似乎有情。在这里,“无情”是用来引出“有情”、突出“有情”的。“有情”二字,是一篇眼目,下面三句都是围绕着它来具体描写的。“似”字用得恰到好处,它暗透出这只是诗人时或浮现的一种主观感觉。换成“却”字,便觉过于强调、坐实;改成“亦”字,又不免掩盖主次,使“无情”与“有情”平分秋色。只有这个“似”字,语意灵动轻妙,且与全诗平淡中见深情的风格相统一。这一句在点出“有情”的同时,也就设置了悬念,引导读者去注意下面的解答。次句叙事,暗点感到溪水“似有情”的原因。嶓冢山是汉水与嘉陵江的分水岭,因为山深,所以“入山三日”方能到达岭头。山路蜿蜒曲折,缘溪而行,故而行旅者感到这溪水一直在自己侧畔同行。其实,入山是向上行,而水流总是向下,溪流的方向和行人的方向并不相同,但溪水虽不断向相反方向流逝,而其潺湲声却一路伴随。因为深山空寂无人,旅途孤孑无伴,这一路和旅人相伴的溪水便变得特别亲切,仿佛是有意不离左右,以它的清澈面影、流动身姿和清脆声韵来慰藉旅人的寂寞。我们从“得同行”的“得”字中,可以体味到诗人在寂寞旅途中邂逅良伴的欣喜;而感于溪水的“有情”,也于“得”字中见出。“岭头便是分头处,惜别潺湲一夜声。”在“入山三日”,相伴相依的旅程中,“溪水有情”之感不免与日俱增,因此当登上岭头,就要和溪水分头而行的时候,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涌起依依惜别之情。但却不从自己方面来写,而是从溪水方面来写,以它的“惜别”进一步写它的“有情”。岭头处是旅途中的一个站头,诗人这一晚就在岭头住宿。在寂静的深山之夜,耳畔只听到岭头流水,仍是潺湲作响,彻夜不停,仿佛是在和自己这个同行三日的友伴殷勤话别。这“潺湲一夜声”五字,暗补“三日同行”时日夕所闻。溪声仍是此声,而当将别之际,却极其自然地感觉这溪水的“潺湲一夜声”如同是它的深情的惜别之声。在这里,诗人巧妙地利用了分水岭的自然特点,由“岭头”引出旅人与溪水的“分头”,又由“分头”引出“惜别”,因惜别而如此体会溪声。联想的丰富曲折和表达的自然平易,达到了和谐的统一。写到这里,溪水的“有情”已经臻于极致,诗人对溪水的深情也自在不言中了。分水岭下的流水,潺湲流淌,千古如斯。看到过这条溪水的旅人,何止万千,但似乎还没有人从这个平凡景象中发现美,发现诗。由于温庭筠对羁旅行役生活深有体验,对朋友间的情谊分外珍重,他才能发现溪水这样的伴侣,并赋予它一种动人的人情美。这里,与其说是客观事物的诗意美触发了诗人的感情,不如说是诗人把自己美好的感情移注到了客观事物身上。化无情为有情,前提是诗人自己有情。(刘学锴)


 


过华清宫二十二韵


引用典故:即墨牛蚩尤邯郸虱箫韶玉搔头


忆昔开元日,承平事胜游。贵妃专宠幸,天子富春秋。月白霓裳殿,风乾羯鼓楼。斗鸡花蔽膝,骑马玉搔头。绣毂千门妓,金鞍万户侯。薄云欹(一作欺)雀扇,轻雪犯貂裘。过客闻韶濩,居人识冕旒。气和春不觉,烟暖霁难收。涩浪和琼甃①,晴阳上彩斿。卷衣轻鬓(一作髻)懒,窥镜澹蛾羞。屏掩芙蓉帐,帘褰玳瑁钩。重瞳分渭曲,纤手指神州。御案迷萱草,天袍妒石榴。深岩藏浴凤,鲜隰媚潜虬。不料邯郸虱,俄成即墨牛。剑锋挥太皞,旗焰拂蚩尤。内嬖陪行在,孤臣预坐筹。瑶簪遗翡翠,霜仗驻骅骝。艳笑双飞断,香魂一哭休。早梅悲蜀道,高树隔昭丘。朱阁重霄近,苍崖万古愁(一作秋)。至今汤殿水,呜咽(一作惆怅)县前流。


按:① 一作细浪涵瑶甃


集评:


《艇斋诗话》:


《华清宫》诗精切,如“月白霓裳殿,风干羯鼓楼”,霓裳则言“月白”,羯鼓则言“风干”,皆移换不动,所以为佳。


《唐诗快》:


可想盛世气象(“过客”二句下)。摹写精妙(“重瞳”二句下)。此即诗史也,盛衰理乱之感,无一不备其中,令观者慨当以慷。


《中晚唐诗叩弹集》:


“深岩”二句,隐含讽刺。以上叙开元盛时事,以下叙禄山乱后事(“深岩”二句下)。四句谓禄山之叛也(“不料”四句下)。谓贵妃从幸也(“内嬖”句下)。谓陈玄礼之密启也(“孤臣”句下)。二句谓四军不进也(“瑶簪”二句下)。二句谓马嵬赐死之事(“艳笑”二句下)。二句谓改葬贵妃他所也(“早梅”二句下)。冯班云:此篇著意只在开元盛时,禄山乱后便略,与《华清》、《长恨》不同。


《唐贤清雅集》:


飞卿取材之富,过于义山。此首气清词丽,最好是不横着议论,而情事显然,得诗人忠厚之意。以丽词写事,是南北史体。温、李都熟六朝书。


 


鸡鸣埭曲


南朝天子射雉时,银河耿耿星参差。铜壶漏断梦初觉,宝马尘高人未知。鱼跃莲东荡宫沼,濛濛御柳悬栖鸟。红妆万户镜中春,碧树一声天下晓。盘踞势穷三百年,朱方杀气成愁烟。彗星拂地浪连海,战鼓渡江尘涨天。绣龙画雉填宫井,野火风驱烧九鼎。殿巢江燕砌生蒿,十二金人霜炯炯。芊绵平绿台城基,暖色春容(一作空)荒古陂。宁知玉树后庭曲,留待野棠如雪枝。


集评:


《中晚唐诗叩弹集》:


诏按:庾信《哀江南赋》:“将非江表王气,终于三百年乎!”此下言祯明中,隋军压境,以至灭亡(“盘踞势穷”句下)。诏按:祯明二年,隋下诏伐陈,明年正月朔,陈主会朝,大雾四塞。是日,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,韩擒虎自横江宵济采石、缘江诸戍,望风尽走(“战鼓渡江”句下)。陈主与张丽华、孔贵嫔投景阳井,以避隋兵(“绣龙画雉”句下)。


 


织锦词


丁东(一作冬)细漏侵琼(一作瑶)瑟,影转高梧月初出。簇簌金梭万缕红,鸳鸯艳锦初成匹(一作疋)。锦中百结皆同心,蕊乱云盘相间深。此意欲传传不得,玫瑰作柱朱弦琴。为君裁破合欢被,星斗迢迢(一作寥寥)共千里。象尺(一作齿)熏炉未觉秋,碧池已(一作中)有新莲子。


集评:


《王闿运手批唐诗选》:


写景新僻(末句下)。


 


莲浦谣


引用典故:骊珠


鸣桡轧轧溪溶溶,废绿平烟吴苑东。水清莲媚两相向,镜里见愁愁更红。白马金鞭①大堤上,西江日夕多风浪。荷心有露似骊珠,不是真圆亦摇荡。


按:① 一作鞍


集评:


《载酒园诗话又编》:


《塞寒行》后曰:“心许凌烟名不灭,年年锦字伤离别。彩毫一画竟何荣,空使青楼泪成血!”《照影曲》结云:“桃花百媚如欲语,曾为无双今两身。”《莲蒲谣》末曰:“荷心有露似骊珠,不是真圆亦摇荡。”《织锦词》末曰:“象尺熏炉未觉秋,碧池已长新莲子。”皆意浅体轻,然实秀色可餐。此真所谓应对之才,不必督之干理;蛾眉之质,无俟绳之井臼也。


 


郭处士击瓯歌


引用典故:三十六宫


佶栗金虬石潭古,勺陂潋(一作澹)滟幽脩语。湘君宝马上神云,碎佩丛铃满烟雨。吾闻三十六宫花离离,软风吹春星斗稀。玉晨冷磬破昏梦,天(一作木)露未乾香著衣。兰钗委坠垂云发,小响丁当逐回雪。晴碧烟滋重叠山,罗屏半掩桃花月。太平天子驻云车,龙炉勃郁双蟠拿。宫中近臣抱扇立,侍女低鬟落翠花。乱珠触续正跳荡,倾头不觉金乌斜。我亦为君长叹息,缄情远寄愁无色。莫沾香梦绿杨丝,千里春风正无力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快》:


结处忽推开作深闺情语,若远若近,不即不离,飞卿故善用此法。


《中晚唐诗叩弹集》:


庭珠按:虬,龙无角者。此言瓯之制(首句下)。庭珠按:三句是形容其声(“碎佩丛铃”句下)。庭珠按:自“三十六宫”句至此,皆追溯往事,总言击瓯之声,满宫倾听,不觉日之斜也。下为处士生慨(“倾头不觉”句下)。诏按:处士在武宗朝尝供奉内廷,其后沦落不偶,故为之叹息。“金乌斜”谓武宗崩,江淹赋所云“宫车晚出”也;“愁无色”,怜其憔悴;“春风无力”,振拔为难,亦寓自伤意。


 


晓仙谣


玉妃唤月归海宫,月色澹白涵春空。银河欲转星靥靥,碧(一作雪)浪叠山埋早红。宫花有露如新泪,小苑丛丛(一作茸茸)入寒翠。绮阁空传唱漏声,网轩未辨凌云字。遥遥珠帐连湘烟,鹤扇(一作羽)如霜金骨仙。碧箫曲尽彩霞动,下视九州皆悄然。秦王女骑红尾凤,半(一作乘)空回首晨鸡弄。雾(一作露)盖狂尘亿兆(一作万)家,世人犹作牵情梦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快》:


“晓仙”之号亦新隽。此即长吉之“雄鸡一声天下白”、“遥望齐州九点烟”也。情境虽同,语意自别。


《王闿运手批唐诗选》:


写晓景甚工(首四句下)。





温庭筠诗众家集评『 8 』 


  


锦城曲


引用典故:文君


蜀山攒黛留晴雪,簝笋蕨芽萦九折。江风吹巧剪霞绡,花上千枝杜鹃血。杜鹃飞入岩下丛,夜叫思归山月中。巴水漾情情不尽,文君织得春机红。怨魄未归芳草死,江头学种相思子。树成寄与望乡人,白帝荒城(一作城荒)五千里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镜》:


闲情野况,缭绕如一梦中。


《载酒园诗话》:


温飞卿《锦城曲》曰:“蜀山攒黛留晴雪……白帝荒城五千里。”按:新、旧本无不作“五十里”者,独杨士宏《唐音?遗响》作“五千里”。细味语气,当以“千”字为美,若止“五十里”,亦安用“望”,又安用“寄”?


《唐贤小三昧集续集》:


显于长吉,深于铁崖。


 


舞衣曲


藕肠纤缕抽轻春,烟机漠漠娇娥(一作蛾)嚬。金梭淅沥透空薄,剪落交刀(一作鲛鮹)吹断云。张家公子夜闻雨,夜向兰堂思楚舞。蝉衫麟带压愁香,偷得莺簧(一作黄)锁(一作销)金缕。管含兰气娇语悲,胡槽雪腕鸳鸯丝。芙蓉力弱应难定,杨柳风多不自持。回嚬笑语西窗客,星斗寥寥波脉脉。不逐秦王卷象床,满楼明月梨花白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选脉会通评林》:


周珽曰:脉络婉委,自成晚唐一机局。宋瑛曰:“压”字奇(“蝉衫麟带”句下)。


《唐诗快》:


此则纯乎情语也。然丽而不妖,妖而不淫,依然得情之正。


 


张静婉采莲歌


序:静婉,羊侃妓也,其容绝世,侃自为采莲二曲,今乐府所存,失其故意,因歌以俟采诗者,事具载《梁史》。


引用典故:鲛绡


兰膏坠发红玉春,燕钗拖颈抛盘云。城边(一作西)杨柳向娇(一作桥)晚,门前沟水波粼粼。麒麟公子朝天客,珂(一作佩)马珰珰①度春陌。掌中无力舞衣轻,剪断鲛绡(一作鮹)破春碧。抱月飘烟一尺腰,麝脐龙髓(一作脑)怜娇娆(一作饶)。秋罗拂水(一作衣)碎光动,露重花多香不销。鸂鶒交交(一作胶胶)塘水满,绿芒(一作萍)如(一作金)粟莲茎短。一夜西风送雨来,粉痕零落愁红浅。船头折藕丝暗牵,藕根莲子相留连。郎心似月月未(一作易)缺,十五十六清光圆。


按:① 一作堂堂。一作当当


集评:


《唐诗镜》:


语极妖艳之致,末数语更多风骚。“麒麟公子”四句,属何要紧?


《王闿运手批唐诗选》:


专炼句,不必有意,此晚唐之穷处(首四句下)。


 


塞寒行


燕弓弦劲霜封瓦,朴簌寒雕睇平野。一点黄尘起雁喧,白龙堆下千蹄马。河源怒浊①风如刀,剪断朔云天更高。晚出榆关(一作林)逐征北,惊沙飞迸冲貂(一作征)袍。心许凌烟名不灭,年年锦字伤离别。彩毫一画竟何荣,空(一作长)使青楼泪(一作泣)成血。


按:① 一作触,一作激


集评:


《唐贤小三昧集续集》:


健如生猱,较浓丽诸作,进得一格。


 


湖阴词


序:王敦举兵至湖阴,明帝微行,视其营伍,由是乐府有湖阴曲而亡其辞,因作而附之。


引用典故:祖龙


祖龙黄须珊瑚鞭,铁骢金面青连钱。虎髯(一作须)拔剑欲成梦,日压贼营如血鲜。海旗风急惊眠起,甲重光摇照湖水。苍黄追骑尘外归,森索妖星阵前死。五陵愁碧春萋萋,霸川玉马空中嘶。羽书如电入青璅,雪腕如槌催画鞞。白虬(一作虬)天子金煌(一作锽)铓,高临帝座回龙章。吴波不动楚山晚,花压阑干春昼长。


集评:


《苕溪渔隐丛话》:


苕溪渔隐曰:温庭筠《湖阴曲》警句云:“吴波不动楚山远,花压阑干春昼长。”庭筠工于造语,极为绮靡,《花间集》可见矣。《更漏子》一词尤佳。


《升庵诗话》:


“王敦屯于湖,帝至于湖,阴察营垒而去。”此《晋纪》本文。于湖,今之历阳也。“帝至于湖”为一句,“阴察营垒”为一句。温庭筠作《湖阴曲》,误以“阴”字属上句也;张耒作《于湖曲》以正之。


《诗镜总论》:


温飞卿有词无情,如飞絮飘扬,莫知指适。《湖阴词》后云:“吴波不动楚山晓,花压阑干春昼长。”余直不知所谓。


《唐诗快》:


结语若与题绝不相关,正是咏史妙境。


《柳亭诗话》:


温飞卿《湖阴词》曰:“祖龙黄须珊瑚鞭,铁骢金面青连钱。虎髯拔剑欲成梦,日压贼营如血鲜。”按:王敦犯顺,屯兵于湖。明帝单骑阴察贼垒。敦梦日坠帐前,惊曰:“黄须鲜卑儿来耶?”遣骑追之。帝以鞭遗村妪,诡词脱走。于湖,盖地名。


《中晚唐诗叩弹集》:


诏按:五陵、灞川,皆长安地,时为刘曜所据。羽书鼙鼓,远震江东,未可以敦死而遂宴衎也。下正讥之(“五陵愁碧”四句下)。


 


兰塘词


塘水汪汪凫唼喋,忆上江南木兰楫。绣颈(一作领)金须荡倒光,团团皱绿鸡头叶。露凝荷卷珠净圆,紫菱刺短浮根缠①。小姑归晚红妆浅,镜里芙蓉照水鲜。东沟潏潏(一作繘繘)劳回首,欲寄一杯琼液酒。知道无郎却有情,长教月照相思柳。


按:① 一作绵,一作鲜


集评:


《唐诗镜》:


深著语,浅著情,是温家本色。


 


罩鱼歌(杂言)


朝罩罩城南(一作东),暮罩罩城西。两浆鸣幽幽,莲子相高低。持罩入深水,金鳞大如手。鱼尾迸圆波,千珠落湘藕。风飔飔,雨离离,菱尖茭刺①鸂鶒飞。水连网眼白如影,淅沥篷声寒点微。楚岸有花花盖屋,金塘柳色前溪曲。悠溶(一作悠)杳若去无穷,五色澄潭鸭头绿。


按:① 一作菱茭刺三字句


集评:


《唐诗镜》:


翠色欲滴(末句下)。


 


春江花月夜词


题注:一作相和歌辞 春江花月夜


引用典故:华芝九重门六龙天鸡


玉树歌阑海云黑,花庭忽作青芜国。秦淮有水水无情,还向金陵漾春色。杨家二世安九重,不御华芝嫌六龙。百幅锦帆风力满,连天展尽金芙蓉。珠翠丁星复明灭,龙头劈浪哀笳发。千里涵空澄(一作照)水魂,万枝破鼻飘(一作团)香雪。漏转霞高沧海西,颇黎(一作玻璃)枕上闻天鸡。蛮弦代写(一作雁)曲如语,一醉昏昏天下迷。四方倾(一作澒)动烟(一作风)尘起,犹在浓香(一作团)梦魂里。后主荒宫有晓莺,飞来只隔西江水。


集评:


《诗源辨体》:


庭筠七言古声调婉媚,尽入诗馀……如“四方倾动烟尘起,犹在浓团梦魂里。后主荒宫有晓莺,飞来只隔西江水”、“为君裁破合欢被,星斗迢迢共千里。象尺薰炉未觉秋,碧池已有新莲子”、“回嚬笑语西窗客,星斗寥寥波脉脉。不逐秦王卷象床,满楼明月梨花山”、“玉墀暗接昆仑井,井上无人金索冷。画壁阴森九子堂,阶前细月铺花影”、“百舌问花花不语,低回似恨横塘雨。蜂争粉蕊蝶分香,不似垂杨惜金缕”等句,皆诗馀之调也。


《载酒园诗话又编》:


温不如李,亦时有彼此互胜者。如义山《隋宫》诗“玉玺不缘归日角,锦帆应是到天涯”,飞卿《春江花月夜》曰:“十幅锦帆风力满,连天展尽金芙蓉。”虽竭力描写豪奢,不及李语更能状其无涯之欲。至结句“地下若逢陈后主,岂宜重问《后庭花》”,较温“后主荒宫有晓莺,飞来只隔西江水”,则温语含蓄多矣。


《中晚唐诗叩弹集》:


诏按:《古诗纪》、《乐府诗集》并云:《春江花月夜》、《玉树后庭花》并陈后主所作,出《晋书?乐志》。今考之,初无此说。且晋前陈百四十年,何由牵涉后主之曲邪?又考《古乐苑》,《春江花月夜》,隋炀帝所作。观此诗,盖赋隋炀,《玉树后庭》不过借作比兴耳!宜从《乐苑》。此下总言炀帝游幸江都,荒淫无度也(“不御华芝”句下)。庭珠按:起讫俱用后主事。金陵、广陵,隔江相望。与义山《隋宫诗》结语同意,所谓“后人哀之,而不鉴之”也。


《网师园唐诗笺》:


借陈后主陪起,思新彩艳(首四句下)仍应起处作结,如连环钩带(末二句下)。


 


懊恼曲


题注:一作相和歌辞 懊恼曲


引用典故:卢江小吏


藕丝作线难胜针,蕊粉染黄那得深。玉白兰芳不相顾,青①楼一笑轻千金。莫言自古皆如此,健剑刜钟铅绕指。三秋庭绿尽迎霜,惟有荷花守红死。庐(一作西)江小吏朱斑轮,柳缕吐芽香玉春(一作新)。两股金钗已相许,不令独作空成(一作城)尘。悠悠楚水流如马,恨紫愁红满平野。野土千年怨不平,至今烧作鸳鸯瓦。


按:① 一作红。一作倡


集评:


《唐诗镜》:


末二语最奇丽。庭筠诗只欲词色相当,不必定情何似。


《载酒园诗话又编》:


(庭筠)七言古诗,句雕字琢。当其沾沾自喜之作,虽竭其伎俩,止于音响卓越,铺叙藻艳,态度生新,未免其美悉浮于外,有腴而实枯、纡而实近、中干外强之病。如《懊恼曲》后云:“悠悠楚水流如马,恨紫愁红满平野。野土千年怨不平,至今烧作鸳鸯瓦。”语诚警丽,细思之有深意否?


 


 


烧歌


起来望南山,山火烧山田。微红夕(一作久)如灭,短燄复相连。差差向岩石,冉冉凌青壁。低随回风尽,远照檐茅(一作茅檐)赤。邻翁能楚言,倚插欲潸然。自言楚越俗,烧畬为(一作作)早(一作旱)田。豆苗虫促促,篱上花当屋。废栈豕归栏,广场鸡啄粟。新年春雨晴,处处赛神声。持钱就人卜,敲瓦隔林鸣。卜得山上(一作上山)卦,归来桑枣下。吹火向白茅(一作苇),腰镰映赪蔗。风驱槲叶烟,槲树连平山。迸星拂霞外,飞烬落阶前。仰面呻(一作呼)复嚏,鸦娘咒丰岁。谁知苍翠容,尽作官家税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镜》:


语绪棼如。



 




温庭筠诗众家集评『 9 』 


鄠郊别墅寄所知


持颐望平绿,万景集所思。南塘遇新雨,百草生容姿。幽鸟不相识,美人如何①期。徒然委摇荡,惆怅春风时。


按:① 一作何可


集评:


《唐诗快》:


旷然有怀,莫知起止(“持颐”二句下)。


《唐诗归折衷》:


唐云:古炼莫测,未尽为晚唐。


《五朝诗善鸣集》:


温、李艳诗有艳在色者,有艳在意者。此艳在意,非绘染者所及。


《唐诗成法》:


此首神似韦苏州。“望”字起“万景集所思”。“新雨”承“万景”,五六承“所思”。“徒然”、“惆怅”应“集所思”,“春风”应“平绿”,兼结中四,亦不失法也。


 


南歌子词二首(一作添声杨柳枝辞) 


井底点灯深烛伊,共郎长行莫围棋。玲珑骰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。


集评:


《云溪友议》:


裴郎中减,晋国公次弟子也。足情调,善谈谐。举子温岐为友,好作歌曲,迄今饮席,多是其词焉……温岐曰:“一尺深红朦曲尘,旧物天生如此新。合欢桃核终堪恨,里许元来别有人。”又曰:“井底点灯深烛伊……”


《读雪山房唐诗序例》:


诗中谐隐,始于古《槁砧》诗,唐贤绝句,间师此意。刘梦得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”,温飞卿“玲珑骰子安红豆,人骨相思知不知”,古趣盎然,勿病其俚与纤也。


《唐人绝句精华》:


此二首(按指同题二首)皆乐府词也……“烛”字隐喻“嘱”,“围棋”隐喻“违期”,“长行”本古之双陆戏名,以隐喻“长别”。此首言与郎长别时,曾深嘱勿过时而不归。三四以骰子喻己相思之情,骰子各面刻有红点,以喻入骨之相思也。闺情词作者已多,此二首别开生面,设想极为新颖,庭筠本长于乐府也。


 


达摩(一作磨)支曲(杂言)


捣麝成尘香不灭,拗莲作寸丝难绝。红泪文姬洛水春,白头苏武天山雪。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,漳浦宴馀清露寒。一旦臣僚共囚虏,欲吹羌管先汍澜。旧臣头鬓霜华(一作雪)早,可惜雄心醉中老。万古春归梦不归,邺城风雨连天草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快》:


读至末二语,不知几许销魂。


《中晚唐诗叩弹集》:


诏按:首四句,兴也。“高纬无愁”,终为囚虏,求如苏武、文姬及身归汉,不可得也。此诗盖深著淫佚之戒。


《王闿运手批唐诗选》:


以高纬比文、苏,未知其意,大约言“有节能久,高不能久”耳。用意甚拙。


《唐诗鉴赏辞典》:


“达摩支”,又称“泛兰丛”,乐府曲名。这是一首入律的七言古风,借咏叹北齐后主高纬荒淫奢侈、亡国殒身故事,对腐败的晚唐统治集团进行针砭。全诗十二行,以韵脚转换为标志,分为三层。“捣麝成尘香不灭,拗莲作寸丝难绝”。香谐“相”音;丝谐“思”音,合取相思之意。这两个比喻句,与李商隐“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”同一机杼。“捣麝成尘”、“拗莲作寸”,显示所受戕害凌迟之难忍。但尽管如此,仍然“香不灭”、“丝难绝”,尤见情意绵邈,之死靡它。然而这所咏相思,却非儿女私情。三、四两句“红泪文姬洛水春,白头苏武天山雪”,均为倒文,意思是:文姬红泪如洛水春汛,苏武白头似天山雪峰。东汉女诗人蔡文姬,战乱中为胡人所虏,身陷匈奴十二年,她的《胡笳十八拍》有“十拍悲深兮泪成血”句,“红泪”当由此来;又,文姬河南人,故有洛水之喻。汉武帝时出使匈奴的苏武被无理扣留一十九载,在塞外牧羊,备受艰辛。天山与洛水,一在塞北,一在中原,两句互文见义,同是身在匈奴,心在汉朝的意思;血泪如涣涣春水,白头似皑皑雪山,则以富于浪漫色彩的奇想,极写苦恋父母之邦的浩茫心事。以上是诗的第一层,借比喻、典故,渲染故国之思,是进入正题前的序曲。第二层四句:“君不见无愁高纬花漫漫,漳浦宴馀清露寒。一旦臣僚共囚虏,欲吹羌管先汍澜。”运用对比手法,写高纬纵欲亡国,是全诗的主体。“君不见”,是七言古诗的句首语,用在首句或关键处,起呼告及引起注意的作用。北齐后主高纬,565—576年在位,是一个极荒唐的昏君,曾作“无愁之曲”,自弹琵琶而歌,侍和者百余人,时称“无愁天子”。北周攻齐,高纬和儿子高恒出逃,为周军所获,押送长安,从臣韩长鸾等亦被俘。后来北周以谋反为名,将他们一齐处死。这一层,前两句写齐亡以前。“无愁”,讥讽高纬临危苟安,终日耽于淫乐;“花漫漫”,形容豪华奢靡,一片花花世界。齐都邺城(今河南安阳)临漳水,故云“漳浦”;宴余夜深,清露生寒,既表现宫廷饮宴之无度,又借宴后的沉寂反衬宴时的热闹,令人想象那灯红酒绿、鼓乐喧阗的狂欢场面和主醉臣酣、文恬武嬉的末世景象,终究不无终了之时。后两句写齐亡之后,高纬君臣在长安为北周阶下囚,终日忍辱饮恨,往事不堪回首;偶以羌笛寻乐,也只是徒然引起漳浦旧梦,曲未成而泪先流。汍澜,流泪貌,承“红泪文姬洛水春”行文,意谓高纬在北国的处境比蔡文姬在匈奴更加难堪。第三层前两句“旧臣头鬓霜华早,可惜雄心醉中老”,照应“白头苏武天山雪”,写北齐遗民的亡国之恨。多少邺都旧臣,空怀复国之心,苦无回天之力,只好深居醉乡,借酒浇愁,一任岁月蹉跎,早生华发,岂不可叹可怜!后两句“万古春归梦不归,邺城风雨连天草”,暗示忧劳兴国、逸豫亡身的道理,万古皆然,对晚唐统治者敲起警钟。年复一年,代复一代,自然界的春天岁岁如期归来,邺城繁华的春梦却一去不返,唯见连天荒草在凄风冷雨中飘摇,与当年“无愁高纬花漫漫,漳浦宴馀清露寒”的盛况互相映衬,令人油然而兴今昔沧桑的慨叹,并从中悟出盛衰兴亡之理。全诗以景物描写作尾声,含有余音不尽的妙趣。这首七古在艺术上的一个显著特点,是缘情造境,多方烘托。诗的主旨在于揭示高纬亡齐的历史教训,而歌咏本事的诗句却只有六句,下余六句,开头四句和结尾二句都是为渲染亡国之恨而层层着色的:先以麝碎香存、藕断丝连的比兴,写相思的久远;再用蔡文姬、苏武羁留匈奴的典故,写故国之思的痛切;而在叙述北齐亡国的血泪遗事之后,更越世代而下,以“邺城风雨连天草”的衰败景象,抒写后人的叹惋感伤。这样反复地烘托渲染,从时间、空间、情思各方面扩展意境,大大丰富了诗的形象,增强了抒情色彩和感染力量。(赵庆培)


 


杨柳八首(一作杨柳枝)其三


苏小门前柳万条,毵毵金线拂平桥。黄莺不语东风起,深闭朱门伴细腰。


集评:


《唐风定》:


《瑶瑟怨》亦佳,而痕迹太露。此作乃极浑成。骨韵苍古,不特声调之美,所以高于“清江一曲”也。


 


其五


馆娃宫外邺城西,远映征帆近拂堤。系得王孙归意切,不关春草绿萋萋。


集评:


《唐诗广选》:


杨用修曰:“王孙”、“芳草”,创自《楚词》;而咏入诗句,则是谢、陆始。唐人竞相效慕,好以此作。


《唐诗训解》:


美色可爱,非关柳茂。


《唐诗选脉会通评林》:


宗臣曰:构语闲旷,结趣潇散,豪纵肖然。唐汝询曰:馆娃、邺城多柳,“映帆”、“拂堤”,状其盛也。古人见春草而思王孙,我以为添王孙归意者,在此不在彼。周珽曰:推开春草,为杨柳立门户,一种深思,含蓄不尽。奇意奇调,超出此题多矣。郭浚曰:“系”字实着柳上,妙。落句反结,有情。


《唐风定》:


骨韵苍古,不特声调之美,所以高于清江一曲也。


《删订唐诗解》:


吴昌祺曰:借客尊主之法。


《唐诗摘钞》:


言王孙归意虽切,而杨柳能系之,非为春草之故:盖讽惑溺之士也。


《而庵说唐诗》:


馆娃宫,吴地;邺城,魏都。此二处多柳树,远近皆是。“映征帆”与“拂堤”,乃是衬贴的字面。“系得王孙归意切,不关春草绿萋萋”,此不是翻案,又不是重添注脚。作诗要知宾主,此题是《杨柳枝》,则柳为主,定当抬举他也。此诗妙有风致。


《唐贤小三昧集续集》:


刻意生新。


 


其八


织锦机边莺语频,停梭垂泪忆征人。塞①门三月犹萧索,纵有垂杨未觉春。


按:① 一作寒


集评:


《唐诗笺注》:


此咏塞门柳也。感莺语而伤春,却停梭而忆远;悲塞门之萧索,犹春到而不知。少妇闺中,能无垂泪?


《唐人绝句精华》:


结句乃进一层说。塞上三月尚无柳,故曰“三月犹萧索”。结言纵有柳亦不觉是春时,征人之情苦矣,此所以思之垂泪也。


以下总评


汤显祖《花间集》:


评:《杨柳枝》,唐自刘禹锡、白乐天而下,凡数十首。然唯咏史咏物,比讽隐含,方能各极其妙。如“飞入宫墙不见人”、“随风好去落谁家”、“万树千条各自垂”等什,皆感物写怀,言不尽意,真托咏之名匠也。此中三、五、卒章(按即所选三首),真堪方驾刘、白。


郑文焯《花间集》:


评:宋人诗好处,便是唐词。然飞卿《扬柳枝》八首,终为宋诗中振绝之境,苏、黄不能到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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